临近午夜，突然听到了下雨的声音。雨下得并不大，从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可以判断，这是一场小雨。此时我还没有入眠，正坐在阳台上读一本朋友刚刚寄来的书。这是朋友新近出版的一本散文集，书名就叫《听雨》。想想世上也真有如此巧的事情，于是索性放下手上的书，静静地倚靠在躺椅上，听雨。

这雨来得也正是时候。算算日子，今天正是谷雨，俗语说“清明要明，谷雨要雨”，果然谷雨一到，雨水也就跟着到了。大自然自有其运行的规律，季节到了，该来的也就紧跟着来了。

想想年少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下雨的季节。南方的暮春时节往往闷热无比，这时下上那么一场春雨，或在雨中尽情嬉戏，或在屋檐下静静听雨，无疑是我少年时期一段美好的记忆。尤其是夜深人静的雨夜，一个人站在窗前，拉开窗帘，静听雨声。听着雨水落在花草树木和高低远近建筑物上所发出的奇异交响，我就会感到内心深处那根柔软的心弦，无形中被一根神秘的手指轻轻拨动，紧随着便荡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深夜的雨，有一种古老而又辽阔的诗意，让我的思路突然变得鸿蒙而又滋润。”我非常认同余秋雨所说的这句话。确实，人生的况味往往在深沉的夜晚显得尤其的浓重，特别是在静静的雨夜，你能感觉得到时间的质感和季节的气味就围绕在你的身边，几乎一目了然，触手可及。可以说，我对生活的很多感受与对世界的许多认知都来自这深沉的雨夜。我相信对于任何一颗敏感的心来说，世界上所有的雨夜中都长着一张孤绝迥异的脸。尽管夜已深沉，但我仍然相信此时此刻会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正默默地面对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就像软体动物躲在它坚硬的躯壳里一样，靠着对内心的深入勘察默默地度过这漫长的雨夜。

在雨夜里一个人静静地听着雨声，受制于独特氛围与某种情绪的感染，一切似乎都发生了改变。湮没的往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故去的亲人依次站在了你的面前，白天里从来不会想起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也都冒了出来，一种让你无处逃遁的孤独感顿时充满了整个心胸。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一书中写道：“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一个人孤独的长度显然与夜晚的长度有着密切的关系，而雨夜的长度则让孤独的长度更加得以无限延伸。

静听雨声，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似乎并不会发生什么改变。但细细一想，其实不然。当一个人痴心于某种大自然的物象时，他的生命才会呈现出异样的风景。是的，我们很难想象，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如果没有被雨声滋养过，没有被雨水滋润过，那么他的人生将会变得多么单调与寡淡。因为有了雨声的滋养，我们才有了对远方亲朋好友的牵挂；因为有了雨水的滋润，我们才有了对往事的追忆，对未来的畅想。可以说，人生中的很多往事，人心中的许多隐秘，都是在雨声中被唤醒的，都是在雨水中悄悄滋长的。

卓别林说过，倾听风声、树叶摇曳声的心，是一颗艺术家的心。印象里，雨声往往与艺术之间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雨的夜晚往往正是诗的夜晚，古典诗人几乎都有在雨的意境中沉浸的经历，都有过用雨声酿诗的不眠雨夜。然而同样的雨夜，同样的雨声，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会用雨声来酝酿诗文了，绝大多数的人在雨声的催眠下，打着呼噜、磨着牙齿呼呼大睡。鲍勃·迪伦，是个美国摇滚歌手，他演唱的歌曲因为富有诗意，因而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几乎没有记住几首鲍勃·迪伦演唱歌曲的歌名，但是我却记住了这样两句歌词：“有些人能感受到雨的诗意，而其他人则只是被雨淋湿……”如今，真的“能感受到雨的诗意”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而如我一辈之人几乎都属于“被雨淋湿”的人。想到这里，我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发热，因为我们荒废了多少的雨声滋养，虚度了多少诗意的时光。同样的宇宙，同样的雨夜，同样的雨打芭蕉，我们与古人在感觉和精神深度方面又有着多么大的差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