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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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之谜谁解

许谋清

桑梓是故乡的代名词。

在我出生的村子,桑和梓被老榕树代替了,这好歹树还是树,让人难堪的是脚下的地也被代替了。本来应该是养育我们生生不息的五谷地,却换成赤土埔。

什么是赤土埔?

红土,硬沙粒,寸草不长。简而言之,是大地秃斑。大大小小,大的方圆几里地,这些百无一用的废地一块块横亘在绿色的五谷地中间。

我们村北边是龙身埔,东北边是后壁埔,过溪还有舍坛埔……和五谷地生机勃勃的绿一比,赤土埔是那么冥顽不化。村子中间的篮球场不叫球场,叫球埔。有块赤土埔叫血埔,太刺激,后改名福埔。为它易名的乡村先生并非只图一个好字,有出处,古代战争讲福物祭旗,就是杀敌方的俘虏把血泼在战旗上,以壮行色。血埔、福埔,是血红色的赤土埔。

20世纪和21世纪交界,我回到故乡挂职体验生活,有机会数过晋江的这些赤土埔,竟然有1000多块。当然,有一部分是隐形的,村子、墓地。300多个村子,300多片墓地,无一例外都建在赤土埔上。还有300多块仿佛无主零落,它更加刺眼,它在提醒,五谷地地下也是赤土,赤土是晋江整片土地的“地骨”。

西晋,我们的先辈,衣冠南渡,被大海截断去路,他们别无选择,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双膝跪地,接受上苍的赐予。但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天无绝人之路,把这不长五谷杂粮的土地赐给他们这些饥肠辘辘的人干什么?这也构成一个千古之谜。

他们向天地长啸,以吐胸中块垒。这里出的第一个大诗人,就以吟啸留名。他上京赴考,上了唐朝的龙虎榜,而留在故乡的是他常在那里吟诗的一座石桥,现在,连目不识丁的老人也知道它叫吟啸桥。

南方山清水秀,晋江倒是另一种特色,带着北方的苍凉。

一千多年,风吹雨打。刮风,红尘滚滚;下雨,赤水横流。

千古之谜,谁解?

老祖宗解了一次谜,后生晚辈又解了一次谜。

老祖宗是一个转身,后生晚辈是一个回身……

转身就是面对大海,面对那片还有些陌生的动荡的大海,这里成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宋元泉州港成为东方第一大港。泉州分北港南港,北港在晋江北边,南港在晋江南端。现在还保留着很多遗迹,北港有洛阳桥,南港有安平桥,都横跨大海,都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港有祈风石刻,南港有摩尼教石刻,都是绝无仅有,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世界上最长的海上古石桥,世界上唯一的摩尼教教主石刻造像。但晋江有东方第一大港,明清海禁,别无选择,这里的人就下南洋,让这里成为全国著名侨乡。几百万人在外面,有海水的地方,就有晋江人。

回身是改革开放后,晋江人突然明白,上苍给我们这片土地,并没有说,非得在上边种地。其实,这是上苍提前为正在走向工业化的晋江圈好的地。晋江人看赤土埔,原来看到贫穷,这一回身,看到财富。原来是废地,一下子变成宝地。工业化,建厂房,需要大量的土地,不宜耕种的赤土埔成为最佳选择。

这里的工地,都呈赤土埔状态。工地动工,都是赤红。和泥,是一朵朵硕大无朋的红花,开在南国的土地上。于是,那些飘零无主的赤土埔,千百年被人忽视,现在也都以它和工地一样的色彩呼唤创业者,而且成为各种项目的首选。土地赤红,开发更是红红火火。

由于城市化步伐日新月异,一大批乡村脱胎换骨成为新的城市的一部分。

人们对赤土埔重新认识,转“废”成“宝”,不管原先已经成为村子,成为坟地,还是被弃置于村边、山边,正在逐步重新归一,体现它的价值。

原来赤土埔寸草不长的两个因素:风口,无水。有了建筑物,挡风;办厂,引水。一排排绿树终于成活,成林荫道、绿化带和园林。赤土埔并不是无情物。

现在回想赤土埔的造型,有点儿像沙漠,赤红色,一个土丘连着一个土丘。不一样的是,沙丘是移动的,土丘是凝固的。沙漠上的沙丘有迎风的缓坡和背风的陡坡,形成一道沙脊线。赤土埔很难走出一条路来,寸草不长,路是靠脚踩踏出来的,靠脚印排列出来的。只要一场风雨,赤土埔上的路就消失了。过去,一个人夜里过方圆几里地的赤土埔,常常是走着走着,一次次走回原点。所以,开发的赤土埔和自然的赤土埔不一样,它必须用推土机铺开。人们用石灰在上边画出一条条白线……首先用石子水泥铺路,再压上一层沥青,让汽车从上飞驰而过。因是新土,赤土埔更红了,而且成片地展开,很是壮观,好似一片铺满大地的红地毯。远远看去,像是在筹办盛大的节日。

一块土地,可以百年千年不变,一变,仿佛一下子越过百年千年。现在,你到晋江,已经看不到蛮荒的赤土埔,展现在你眼前的是一座新建的城市中心区和分布在它周边的工业园区。

赤土埔,不再抛头露面,用它的肩膀扛起一个名列前茅的全国百强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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