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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婉约词秋之韵

□欧孟秋

相传大梁景德寺壁间有唐吕岩(洞宾)的题字,飞动如翔鸾舞鹤。这便是小令《梧桐影》的出处。词云: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这小小的画面里倾注深深的情意。夕照依依,秋风瑟瑟,主人焦灼的期待,徘徊在一片梧桐碎影中。故人久盼不至,主人却不忍离去的缱绻之情,这也许是人们常有的体验。词人笔下仅20个字便糅合着寄望与微嗔,托出冷寂的氛围,性灵之真,化出仙品,留下绵长的情韵。

雅好音律的后唐庄宗李存勖一首《一叶落》亦有相似的情致:“一叶落,褰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岁暮。往事思量着。”情景交融,余味不尽。“思量”二字,牵引出追忆者各自的情怀,况在无边的萧索之中。

南唐二主李璟、李煜以诚挚的感情和清新的风格,拓开了五代词的新局。李璟有托写女子悲秋念远之情的佳作《浣溪沙》,这首被同代冯延巳、后代王安石盛赞的“细雨”“小楼”句,确把深秋里主人的沉郁凄然写得情景相生。李煜则有《相见欢》足见凄婉本色,“别有一般滋味上心头”,自然朴素的语言表达无言之哀、无穷之痛。

这一类词的特色贯串着深情与至诚。虽或信笔偶及,然毫不伪饰。无论作者的身份、背景、处境,感人的词篇皆是真情沛然于肝肺中流出,也正因为此,读来才会别有一般情韵在心头。

五代花间词人尹鸮素以简净柔丽的风格感染读者,品尝其风味,使人想见其风采。《临江仙》是他写闺怨的一首词,先在“深秋寒夜银河静”中拉开序幕,又在“红烛半条残焰短”中生发幽怨悲凉之情。叩动心弦的则是篇末的“枕前何事最伤情?梧桐叶上,点点露珠零”。这番外景与内情融化的意境,是我们欣赏诗词的窗牖。对意境的细细咀嚼,自然地寻觅到一种真实感。寻求意象的契合,则是我们揣摩诗词情韵的向导。

宋代名臣范仲淹《苏幕遮》,这首词上片“碧云天,黄叶地”起,层层铺设和描绘的秋天景象,为下片的离乡之愁、去国之忧做了贴切的渲染。秋景愈是动人,离情则愈见婉切。谙尽此中滋味,情韵的萦绕,激活了读者涟漪泛起的心泉。

晏殊的名篇《蝶恋花》中的下片“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一境界让我们淡化了秋天肃杀的凄苦,缓解了离愁折磨的哀痛,因为临秋登高望远,视界为之一新,辽阔与幽远成就了前景的主题。这里的情韵富有启迪意味。难怪王国维先生引用作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的境界之一。可见极柔的婉约生出清新的疏隽,别开意绪。

引为闽人骄傲的词家柳永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在宋词的发展历程中颇具开拓之功。他有不少以秋天为场景的名篇佳作,无论写景、抒情、叙事、状物都浑厚绵密、精金粹玉。读过都几乎难忘的如“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公认的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咏的古今俊曲。

他著名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词里残秋的无奈与乡愁的感伤交集着人生的漂泊、坎坷和潦倒。凄寂的情调在纵收与曲折间倍显顿挫有致。名家骋意于辞,疏快与深婉并发,吞吐自在。

以豪放派为雄的苏轼,也不乏咏秋的婉约词篇。在他的笔下,秋天各具情态,有“人生几度新凉”的叹息,有“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的无可奈何,有“梧桐叶上三更雨”的无名惆怅,有“一枕相思泪”的羁旅悲凉,又有“月明千里照平沙”的悠然心境。他在复杂多变的人生旅途的折磨中,丰富的秋天情韵有时实实在在地落到了“不用悲秋”的呼号里,反而豁达开朗,我行我素。由此可见,一种人格的真善美让情辞并茂的词作犹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

苏轼另有一首写中秋的《念奴娇》,“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乘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这似有一种刚柔并济的醇美境界,也最值得密咏恬吟,往复不已地加以揣摩意味,可以在妙不可言的感染甚至诱惑中陶然。

苏门四学士中的秦观,亦是婉约派四大名家之一。他以《鹊桥仙》之“纤云弄巧”写七夕,最具丰彩,这首词之所以流传久远,它的生命力似乎关键在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一爱情真谛的警策。

南宋李清照是驰名的婉约派大家。她的《漱玉词》自出机杼,舒卷自如,其艺术魅力十分感人。她写重阳的《醉花阴》就是被传诵不衰的咏秋佳作。一片深秋的愁人景色,逼出了“人比黄花瘦”的千古绝唱。联想起“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瘦”在有意无意间泄露出极富个性的情态。

婉约派四大家中的周邦彦有一首写秋的《齐天乐》,情景融会,“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一开篇,就唤起一种沧桑感与迟暮感。在暮雨生寒、鸣蛩劝织的时节,所幸犹有“露萤清夜照书卷”的慰藉。而在六朝古都的留滞,最能勾起无限离思。“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纵然学着古人的风雅沉醉,却掩饰不住秋天的感伤。

史达祖闺思为题的《临江仙》,“愁与西风应有约,年年同赴清秋”,秋景浓化了闺中孤独寂寞之苦,娇怯与多情的形象呼之欲出。结句“瘦应因此瘦,羞亦为郎羞”,尤其有奇巧清逸的情韵。

婉约派女词家朱淑贞《菩萨蛮》“秋声乍起梧桐落,蛩吟唧唧添萧索”,自然物的情性被女性的细腻与敏感捕获,于是渗透在秋天的殊有风情里。“逼人风露寒”是作者身世的独白。

吴文英(梦窗)的《夜游宫》,借秋景写梦境,化典故以赋实,往事苦忆,柔情似水,今昔之叹,令人称赏。词云“人去西楼雁杳。叙别梦、扬州一觉”“雨外蛩声早,细织就、霜丝多少。说与萧娘未知道”,上片的依依不舍与下片的默默无语,把今之异昔付于强烈的对比之中。

词史上与梦窗并称“二窗”的周密,号草窗,《玉京秋》是他的名作。题引写道,长安独客,又见西风、素月、丹枫,凄然其为秋也。“玉骨西风,恨最恨、闲却新凉时节。楚箫咽。谁倚西楼淡月。”作者清秋感怀,对着飘忽的光影声响,诉尽一襟幽事,满腹凄凉。因客思而怯吟,叹怨歌之悠长,从前的欢愉浪漫一例消歇,有不尽的怅惘,翻成连绵的幽怨。偏偏又是芦花飘雪,时光如流,箫声凄咽,又何问西楼淡月?这首被词评家称道为精金百炼之作,几欲空绝古今。独特的秋天情韵别饶风致。

大凡文学作品美而有情,然后韵矣。情韵相得,极难能也。这里至关重要的是摒却丑秽造作、虚情假意,让天真、本色、淡泊、娴雅成为欣赏与创造者的诚实的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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