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遇上强对流了。忽上忽下,飞机像一叶小舟在浪尖上出没,这种失重感令人十分不舒服,浅睡中的我一下被颠醒过来。
我拉开舷窗望去,窗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原来我们正在雪山上空掠过。气流冲击着连绵的山脉,山顶上翻卷着白色的浪。我在江南见过多场积雪。我惊异脚底的世界,这些起伏的山,每一座山头都被刀削斧劈一般。是什么力量,能把山打磨得如此棱角分明?
有人告诉我这是祁连山。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东西横亘两千里、南北纵横八百里的祁连山脉,此时竟在脚下。我把脸摁扁在舷窗上朝下方观看。此时,我看清脚下大片山脊,以及漫长的天际线,看到日落天边的寥廓,才真切感受到这星球经度与纬度的辽阔。
放眼望去,白雪皑皑,看不见丁点绿色,脚下的每一座山头是那么的傲岸、苍凉,但它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壮美,好像一旦站住了,就是一副傲然兀立的身骨,不要说常年风雪,就是刀削斧劈也大义凛然。除了白就是灰黑,它们仿佛都是筋骨毕露的汉子,雄赳赳。这里的山像极某个地方的人,可以不水灵,甚至粗糙,但个性鲜明,有棱有角,站住了,就是一个令人膜拜的姿势。祁连山,颠覆了我对山的认识。
飞机一直在颠簸,翼尖处抖得厉害,钢铁与气流持续对抗,在祁连山上空弯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越过群山之巅,山峰如浪峰般徐徐退去。舷窗外的气流逐渐平息下来,飞机又恢复平稳的姿态。此时,前方是大片开阔的丘陵地貌,在积雪覆盖下,灰白相间,像大面积的皴染,把这片隆起的高原清晰而立体地呈现出来。
不一会儿,山峰和雪景几乎同时隐去,云层也不见了,阳光直直地倾泻下来。突然,我看见了一片“海”。感觉有阵风,正掠过那粼粼的水面,斑纹状的浪一波连着一波,齐齐向着岸边涌去,海风吹拂,碧波浩渺,远处的雪山一下成了漫长的海岸。
怎么可能?西北哪来的海?
仔细辨认才看清,竟是一片沙漠。高原地貌带来太多的视觉冲击,群山腹地竟出现沙漠,让人一时不知所措。不禁想起之前飞机掠过陕北时所看到的沟壑纵横的高原地貌,那缺少绿色覆盖的土层,经风雨日夜冲刷,纷纷脱落,辗转,漂泊,漂染了一条大河的颜色。那流浪的黄土,改变的何止是一条大河的方向,还有世代万千生灵的命运。
脚下这片沙漠,应该是气流长年冲刷加上雨雪剥蚀而留下的泥沙,在群山的包围中,气流经不住座座高山的阻拦,终于在开阔的群山腹地停下疲惫的脚步,被裹挟的泥沙也就此落下脚跟。缺少大河的帮助,它们冲积在一起,最终形成一片片小沙漠。
看到这片沙漠,让我对这片土地又多了一层敬意。苍凉或者风骨,这背后都有着沉重的分量。只有经过残酷的摔打,才能练就强劲的筋骨。电视画面见到的高原生物总是那么彪悍,不要说狼和雪豹,就连岩羊都强悍无比,那奋起的蹄,还有那高高举起的大角,能让峭壁上的雪花飞抖。
此时,我无法分辨狼和雪豹的踪迹,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这片沙漠走神。我见过沙漠,一望无际的沙海就像一个凝固的洋面,每个起伏的沙丘都是凝固的波浪。然而,只要下一阵强风袭来,它便再翻出新的面孔,沙漠总在不经意间更新自己,永不疲倦。
每一座沙漠都是一片远逝的海。恍惚间,觉得它就是一片海,起码它曾经是海。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从海水换成了沙子,从蔚蓝变成金黄,从柔软变成了坚硬,这片土地上的生命需要重新面对,在另一个形态上重新演绎物竞天择的故事。想到这些,忽然觉得几千里的祁连山,更加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