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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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深处的拖曳

——冰心儿童文学的美学特征之一

□王炳根

法国作家、编辑夏尔·丹齐格在他的《什么是杰作》一书中说:“想成功地写出一部杰作,形式的意图却是必要的。不是某种预先设定的‘杰作式’形式,那只为天真人士而存在,而是适合我们想要表达的事物的形式。它可以使我们从内心深处拖曳出我们料想不到的东西,就像诗歌中的韵脚会催生意象。”不是为成为杰作设定形式,而是适合想要表达事物的形式,这恰恰是冰心对儿童文学所采取的态度。从她对通讯、散文、小说、诗歌的文体自觉与切换中,从她的纪实抒写的品格中,都可以看到冰心不是刻意追求儿童文学的形式,而是将想要表达的事物以适合的艺术形式出现,成为自然天成的、适合儿童阅读与喜好的儿童文学形式。

“内心深处拖曳”,这六个字可以非常恰当地将冰心儿童文学的底蕴显示出来。冰心以纪实为特征的儿童文学,所给予孩子们的不是想象、幻想的无限空间,它给予的是纪实抒写面前的感动,内心世界的触动、思绪与引申。

《寄小读者》所记叙的离愁别绪、远渡重洋、异国他乡、夜半染病,到进山疗养、雪岭作伴、独在病中而不得自由等等,尤其是在远离亲人的病中,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同学与同伴的相慰,相识与不相识的人的问候与陪伴,用她的话说,“久病客居,我的友人的馈送慰问,风雪中殷勤的来访,显然地看出不是敷衍,不是勉强。至于泛泛一面的老夫人们,手抱着花束,和我谈到病情,谈到离家万里,我还无言,她已坠泪。这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世界之所以成世界呵!”在这一系列的纪实描写后,自然地从内心深处“拖曳”出这样的感悟与思绪:

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

在纪实的描写中,从作家的内心深处,也从读者的内心世界,拖曳出的感悟与思绪,在冰心儿童文学作品中时常出现,这里不是面命耳提,也不是直面相告,而是以纪实的描写作为艺术载体,一切的思绪均从这个载体中“拖曳”出来,成为鲜活的感情、感悟,这是冰心儿童文学作为对儿童心灵哺育宝贵而温馨的一幕。

诗歌中“内心深处的拖曳”更明显。你只要从冰心的小诗面前经过,那温馨而富有哲理的思绪,便会涌动在你的内心世界里,“墙角的小花,当你孤芳自赏时,天地就变小了。”这是歌颂孤芳自赏还是反对孤芳自赏呢?它在告诉小朋友,人有时就得有点孤芳自赏的精神,自立于天地之间,但也可以说,它告诉小朋友,不可孤芳自赏,那样便看不清天地间的万事万物。这种思辨性的拖曳,在《繁星》《春水》中随时出现,“冰雪里的梅花呵,你占了春光了,看遍地的小花,随着你零星开放。”梅花占春,但小花开放后,却是一个遍地,梅花占春是美的,小花遍地也是美的,你既可充当梅花,也可做一朵小花,各有其美。温馨而富有诗情的拖曳,则是另一种情景。《雨后》是1959年写的19行诗,兄妹二人在雨后的广场上赤脚嬉戏,小哥哥使劲踩着水,水花溅得老高,他正喊着小妹妹当心,自己立马滑了一跤,跟在泥裤子后面两条小短辫,“咬着唇儿,提着裙儿,轻轻地小心地跑,心里却希望自己,也摔这么痛快的一跤!”这是一首叙述小诗,洋溢着温馨的诗情,将小朋友拖曳进了那个纯真欢乐的诗情场景。既是简洁的场面抒写,又有会心的无限延伸。

小说中的拖曳,则是在人物、情节的故事中完成的。《小橘灯》有个很简单的故事:“我”——去看一个朋友,朋友住在乡公署的楼上,楼下有一部公用电话,朋友不在家,“我”拿一本书边看边等。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来打电话,她的个儿不高,够不着话机,“我”便过去帮助,小女孩说要给医院打电话,但不知道医院的电话号码,要问电话局,并说你只要说是到王春林家来的就知道了。“我”替她做了这些事,小女孩回家了。之后,“我”一直惦记着这个孩子。这时朋友还没有回来,就想不等了,到小女孩的家中去看看。小女孩开门看到“我”,先是惊奇,后是高兴,说妈妈已经打过针了,现在好多了。小女孩问“我”吃过饭了吗?说这是家里的年夜饭,红薯。她说我妈妈很快就会好的,大家都会好的。“我”去的时候带了几个橘子,给了小女孩,小女孩把橘子掰开,橘瓤给了母亲,橘皮做了一盏小橘灯,在黑暗的山道上,送“我”下山。小女孩在艰难的困境中,依然乐观,依然给他人传递着温暖。当“我”提着小橘灯,走在山道上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温暖和忧伤。小女孩的父亲是因为同情革命者被抓走的,冰心没有正面描写,将其处理成背景,而将可爱的、令人同情的小女孩,推到描写的层面上,革命的故事以忧伤与温情的叙述来表达,从而产生了“冰心体”的艺术魅力。

融情于事,指的是通过叙述事件来抒发感情,让感情从具体事件的叙述中自然地流露出来,感染读者。冰心在小说中,往往是将自己摆进去,叙述时总是渗透着感情,小读者品味起来就更觉得真诚可亲。恰如陈平原在讨论中国小说叙述模式的转变时曾提出:“成就最突出的是由第一人称叙述者讲述自己的故事或感受。”冰心的小说,大多出现了这种“第一人称叙述者讲述自己的故事或感受”,有了这种叙述,“内心深处的拖曳”便往往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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