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银杏种在山坳小溪边的自留地里,只有拇指粗细,因为缺乏阳光照射,山风一吹,还没等秋来,叶子就落光了。
盛夏,我趁银杏叶片还翠绿时摘下做成书签,附在信件里,寄给朋友。我试过用荷花花瓣、玫瑰花瓣、枫叶等,但发现还是银杏最为合适。且不说荷花花瓣太薄太软,就那面积,信封根本装不下;玫瑰花瓣略鼓,一压就变形了;枫叶味道太重,朋友不喜欢。所以,还是银杏叶好,脉络清晰规整,形似舞裙,百看不腻。念初中时,发小在外地求学,乡下的学校没有电话,便靠书信往来。想想那时也着实浪漫,那祝福和思念就寄托在小小的银杏叶上,一周收一周寄,从未间断,反而是现在微信电话一拨就能说得上话的时代,我们却失去了联系。
村里人把银杏叫作公孙树,因为人们小时候种下,却要等有了孙子的年纪才能吃上果实。外婆家对面的山上全都是竹林,竹林中有两株老银杏树。农历八月银杏果熟了,天蒙蒙亮就会有勤劳的女孩提着篮子去捡果子。母亲说她做姑娘时,整整半个月,每天早起抢着上山捡果子。十五岁时在外婆家过中秋,她说要带我去捡果子。我满心欢喜,因为可以跟着外婆去做和母亲一样年纪时做的事。她带着我蹚过竹林下的河,爬了很久的山。走到离树约莫十米开外,就闻到一股酸臭,越靠近越浓烈,那时我才知道银杏果有这样让人难以忍耐的味道。大树下黄色的落叶厚得像棉被,果子到处都是,也是黄色,像杏子。很多果仁被挖出捡走了,只能蹲下来一个个用手去摸。微风轻拂,杏叶伴随着沙沙的竹林声旋转而下,一片接一片,让人眩晕。
那年秋,和朋友坐早班车,赶赴龙门场看银杏。刚下车就飘起蒙蒙细雨,游客不多,路边有三三两两的老乡在卖银杏果。山头的薄雾朦朦胧胧,老银杏树的叶子凋落了很多,树干像是一直在过往的三百年里沉睡。有个小女孩,见我们在拍照就跑过来,前前后后跟着看。我在老银杏树下帮她拍了照,告诉她洗了相片托人带来。她问:你们什么时候再来?我说,下次来带糖果给你吃。不久后,恰好县摄影协会在龙门场举办摄影活动,我托朋友带去的相片和糖果,小女孩应该是收到了。
一直想再去一趟龙门场,却困在琐事里走不开。终于,去年八月又去了一趟。我和朋友顺着小路,又走到小女孩的家门前。老银杏树比去年茂盛,枝条上绑的红色丝带随风飘扬,树下停着几辆货车,是来运橘子的,环顾一周,没看到小女孩的身影,应该去城里上学了吧。顺着人流往前走,在一个岔路口,看到一奶奶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一位大哥坐在旁边的树下,脚边有几袋行李。画面很宁静,上去要给他们拍张照,大哥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站在轮椅后面。他们是母子,老家东北的,已在厦门平平淡淡生活了十多年。奶奶腿脚不便,可她儿子却能天南地北地带着她走,从东北带到厦门,又从厦门带到龙门场来看银杏。
第一次听母亲称银杏为公孙树时,觉得它只是树,渐渐地,我懂得了生活赋予它关于植物之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