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暮春时节,让我最先接收到落花消息的是合欢。
老历三四月间,雨反而比早先下得更紧致起来。细雨如丝地飘洒着,有入夏的节奏。校园南边的植物园地势呈上坡,开车经过时便格外小心起来。这一片当年是宋代进士江常的府邸。千年前的王府早已从地面消失殆尽,只有当年主人使用过的生活器皿,不时地从沉寂的地下被发掘出来。时光的漫长,同样检阅出了物种的生命力。最终,屹立于此处的树以不移的姿态,坚守得最为长久。它们直指云天,枝丫和枝丫交错着,已然连成一片荫翳,似乎有向天边弥漫的气势。
这么多的树中,又以合欢树最多。合欢树,摄人魂魄的莫过于一个“合”字。“合”即为“安”——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也许传说中娥皇女英的精魂真的与舜帝附在那树上,随同合欢树叶昼开夜合,也代表着世人期盼的相亲相爱吧。与周围的树木相比,合欢树没有柏树的挺拔身形,也没有榕树的深根茂叶。它的叶子像极了含羞草,透着几丝清凉。此刻,天光穿过羽毛般细密的叶隙,投射下无数小小的光影,像一个个细密的心绪,给后来人留下无尽品咂的况味。
接连几场细雨之后,一簇簇合欢花热烈地盛开着。丝丝绒绒的花朵,有如一把把小巧玲珑的扇子,是花非花,是雾非雾,恍兮惚兮间有万千风情,更与何人说。一阵凉风起,满树的叶片不急不缓地摇摇簌簌,那清甜的花香,不疾不徐地在风里弥散。漫天的花瓣开始飞舞——它们先是肆意地在空中游荡几个回合,才晃晃悠悠地降落到地面。忽又一阵急风吹来,群花阵阵,开始无声无息地往下坠。花落的速度有快有慢,却不见一丝不舍的表情,似乎更有几分亢奋在风里荡漾。
树下,正好有一方新池,一池锦鲤。枝头的合欢花临水自照,不言不语;飘落到水中的,则大大方方地漂浮其上。望一眼树上池中,尽是深深浅浅的鹅黄,明媚而安然。
真正看尽花开花谢的,恐怕只有花农了。
清源山下有一个花市,周末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我有时会去走走看看。那么大的一个花市,少说也有百来户花农。他们终年忙碌于花事,自然是为了谋生。和其他行业的谋生手段略有不同的是,终日穿梭于花海之中,心情自然也是愉悦的。比较特别的是一对老年夫妻。说特别,是因为他们的园子只种月季。
朋友带我去的时候正值盛夏,恰是月季绽吐芬芳的季节。刚入门,我一眼见到大棚下大片大片的月季花,一时惊呆了,一边走一边看,快到尽头时又现小路。往前行,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露天的土地——月季直接栽种在这些敞开的土壤之上。这么大一片山地从山脉延绵而下,都是天然的沃土。等到植株长大,看上哪一棵再移到花盆中带回。
我们在园子里走动观赏,夫妻俩照旧各自蹲在一个角落忙碌。只有花,在沉默的时间里静静地开着,静静地谢着。看到凋零的花叶,他们就举起手上的剪刀,毫不惋惜地剪下,然后扔在一旁空地上,任它们慢慢堆积起来,腐烂之后成为新的肥料。
不知不觉中,这世界已绿树成荫,落花满地。这年年岁岁的凡尘,有值得我抵达和记住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