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有一口很旧的米缸，乌青色，开口有些不规整，质地粗粝，看得出是很久以前的。我每日上下楼，常常和它打照面。它样子呆，默不作声，就窝在旧橱柜边上，蒙了许多灰。房子是半年前新装的，米缸和橱柜就被清了出来。的确，丰足年月，米缸怕是不中用了。但我每次路过楼道，心里还是生出些许惆怅来。

对我来说，米缸不只是米缸。

幼时住岛上，水果是稀罕物，日常我们只是吃一些乡下自产的果子，比如柿子。岛上水土咸涩，柿子树本就长得艰苦，九月一到，海风跟麦浪一样，一茬茬涌来，柿子自然在枝头挂不住。淑兰阿婶就会提前把柿子都摘下来，按比例大小拣进塑料袋里，分给各院里的孩子，我自然也是收到礼物的其中一个。

把青青的柿子统统丢到仓库的米缸里，接下来的日子满是期待。隔三岔五，我就拐到仓库，熟练地往米缸里探头，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见。有时候伸手往米缸里掏一掏，光在黑暗里感受米粒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漏出去的乐趣，就足以慰藉那些等待。趁机在米缸里搅一搅，捏一捏柿子，万一捏到一个软的，心情顿时雀跃起来。

米缸里除了柿子，有时候还能掏出点别的，无花果、番石榴、香蕉……米缸也有自己的时令，相应的节气，就会收获相应的馈赠。逢着年关，米缸简直就是魔法口袋。家里来客人了，阿嫲就拿一叠圆盘，在米缸边上好一阵打捞。很快，寸枣、蜜饯、酥糖就摆上桌，一想到那片漆黑里还有这些神奇的食物，内心就蠢蠢欲动，恨不得搬了被褥，就抱着米缸睡。

再大一点，工作忙碌，大半年才能得空回一趟家，阿嫲的电话就密集起来。

“今年新收的花生，阿公拣着好的给你藏缸里了。”

“淀粉要不要？缸里还有一些，我让人给你捎过去。”

“今年番石榴长了好多，阿公在缸里藏了几个，要不要吃呀？”

每次阿嫲都会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分享她储藏在米缸里的惊喜。我不由得感叹，长大以后，米缸也变得坦荡，不藏着掖着了。

后遇工作繁忙，隔了近一年，才回去一趟。

临走时，阿嫲送我到院墙外。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摇摇晃晃地小跑回屋里，让我在原地等着。好一会儿看到阿嫲从里屋出来，手里提了一大袋子糖果，笑着说：“我知道你喜欢吃糖果。吃酒席的糖，我都给你攒着，在米缸里，差点忘记了，带回去慢慢吃。”

说着就把袋子塞在我手里，融化的糖果一下子糊在手上。我把袋子扒开，想找出“罪魁祸首”。但我分明看到，糖果的生产日期已经过去很久了。

车开了，眼眶一热，透过车窗，我看着阿嫲的影子在身后一点一点变得模糊。阿嫲老了，米缸也老了，最后，他们都会忘记日期，无声地站在那里等待，像从前我们等待他们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