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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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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常生活到不平常小说

□石华鹏

日本的太宰治,美国的海明威、卡佛,英国的毛姆等人都是拥有“点石成金”技法的大作家,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平常生活和平常故事,在他们的小说里会变得波涛汹涌、惊涛拍岸般地“热闹”起来。他们的武器是什么呢?是想象和智慧。再细点说,是精准的描述和独到的感觉与洞察。

其实不光大作家懂得如何写平常故事,任何一个称得上优秀的作家都懂得,且有自己的艺术“绝技”。赵勤就是这样一位用自己的方式把日常生活写出艺术性来的小说家。无论是精准的表达,还是独到的感觉和洞察,其目的都是使平常生活艺术化、小说化。美国小说家乔纳森·弗兰岑说:“小说家的主要任务是去赋予事物以意义或意味。”赋予一段平常生活、一个普通故事以意义或意味即艺术化、小说化的过程。

平常生活的意义或意味在哪里,又何以呈现?赵勤的小说为我们提供了有价值的答案。

答案之一:将清晰明了的日常生活、平常故事引到模糊的精神地界上来。

小说《教堂蓝》便是好例子。

王明所住小区门口的超市几次被盗,丢失的是些记事本之类的小东西。有片警在调查,一堆人围着。王明围观一会儿后回家了。是谁偷这类不值钱的本子呢?王明疑惑着走进小区。由失窃的本子王明想到了妻子李梅和那支颜色为“教堂蓝”的派克金笔,他们结婚时,王明送妻子礼物,李梅没有挑选金银首饰而挑中了派克笔。李梅是外地乡下来团场打工的女子,王明前妻病逝后,王明独自带着孩子生活,日子陷入混沌和颓废之中,邻居介绍李梅来给王明做家政,一个冰冷混乱的家在李梅的操持下变得温暖正常起来,王明娶了李梅。李梅是个乡村妇女,爱干净,生活节省,爱读书,爱写写画画。王明突然想到,难道超市失窃的这些东西与李梅有关?王明最终没有打开妻子装着钢笔和本子的那个抽屉。傍晚时分,片警来敲门,说最近小区总有失窃发生,请外地来这里的人员,明日到派出所登记人口信息和采集头像指纹。王明答应了。晚上妻子回来,王明简单提起超市失窃本子之类的事儿,说了明日要到派出所登记外来人员信息的事儿,也说了要找个时间陪李梅去她的老家看看父母。小说结尾写道:他揽过她的肩膀,用力又用力地抱紧了她。他觉得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爱她,这么害怕失去她。

这是一个清晰明了的家庭故事,但所有的清晰后来都走向了模糊一片的精神地界上:妻子究竟是不是偷拿本子的人?一桩失窃案,让夫妻之间产生了信任危机的波澜,妻子有将心交给王明吗?王明会失去给他带来安逸生活的外乡人李梅吗?诸多模棱两可的疑惑在一对看似幸福的夫妻之间发生,小说的艺术性便在这些人性的疑惑间隙产生了。但是疑惑并没有答案,或者说小说并不提供答案,让一切更加模糊起来。赵勤的小说架构能力不禁令人赞叹。

答案之二:将秩序井然的日常生活、平常故事笼罩于隐喻和荒诞的叙事中。

赋予一个故事隐喻的功能,这个故事将成为寓言;赋予一个故事荒诞的效果,这个故事也将成为寓言。寓言是穿越时空的伟大艺术,可以看作一种极致的小说。隐喻和荒诞作为两种创造性的文学装置,有时候它们各自承担自己的艺术使命——隐喻在建立不同事物之间的类比时引发对真理的思考;荒诞则在建立事物之间的自相矛盾、冲突甚至虚无的关系——有时候它们又合二为一,隐喻和荒诞互为例证,互为阐释。隐喻和荒诞都具有一种将实的叙述引向空的美学空间的牵引力,也就是将生活逻辑引向小说逻辑的范畴,那一刻艺术即会呈现。

《宋涵的女友》写的是离开兵团的两位中学同学宋涵和徐晓曼偶遇相爱,宋涵要带女友徐晓曼回家见父母。这当然是一个平常的爱情故事,但赵勤将这个故事笼罩在另一个荒诞的故事之中,就是徐晓曼去见宋涵父母的原因之一是“她好奇他爸爸是个怎样的人,母亲何以对他念念不忘”——晓曼的母亲与宋涵父亲有过情感纠葛。这个秘密徐晓曼没有告诉宋涵。四人相见时好“戏”上演,宋涵母亲一眼就看出晓曼是秦梅的女儿,但彼此都没点破,相处的气氛在两个女人和一个不在场的女人(秦梅已去世)之间变得惊天动地般地“热闹”起来。这种巧合设计虽然容易导致小说“失真”,但因叙事重点在人心的“暗斗”上,小说在种种荒诞中就有了别样的味道。

答案之三:将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平常故事置于巨大的情感和情绪的旋涡中。

写小说是写一种联系,生活中最大的联系莫过于感情:爱情将两个陌生人联系在一起、亲情将熟悉的人联系在一起、友情将两心相交的人联系在一起。感情有时似微澜湖水,有时如滔天海浪,它能搅动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赵勤小说中有一类正是借助情感制造的旋涡,激发平常生活的巨大能量,而使其艺术化和小说化。

《二十五个垃圾桶》写一对中年夫妻失去十七岁儿子后的焦虑和绝望,这是一种足以摧毁一个家庭让人陷入万丈深渊的痛。赵勤没有用渲染或煽情的方式来写这种巨大的痛,她用无声无息和沉默的画面来写,却写出了世间最深处的痛。已经如一个木偶人般的王彩霞待在家里,一刻不停地做家务,让自己不去想失去的儿子。一天她透过窗户看到楼下垃圾桶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找食物,此后她总是期待再看到这个少年。跟踪少年几次之后,王彩霞在家精心制作了饺子,默默交给少年。为流浪少年做吃的成为王彩霞最大的乐趣。只要没看到少年,王彩霞都会心急。有一天,王彩霞把少年领回了家,却遭来邻居的举报,认为“疯女人”王彩霞想拐骗这个少年。王彩霞和丈夫从派出所回家,他们决定去领养一个孩子。

失去儿子的痛苦情感作为叙事背景始终贯穿着小说,这样就使王彩霞接济少年的平常故事表现出巨大的力量感来,那个冬天单衣的少年的冷与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内心的冷如此靠近,用冷来温暖冷,是多么痛彻心扉。卡佛说:“写一句表面上看起来无伤大雅的寒暄,并随之传递给读者冷彻骨髓的寒意,这是可以做到的。”赵勤做到了。

纵观赵勤的小说,都是用这种方式来给日常的生活故事插上飞翔的翅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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