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游泳的热爱,更多的不是出于对鱼类的模仿,而是基于对鸟类的羡慕。在澄澈的水中,俯视,仿若无物,如天空之无碍于飞翔;水渐深渐碧,宛若苍茫大地在眼下迷惘,这时,心里只有一种召唤:我欲乘风。倘若水体够深够透,水天一色,能感觉到自己真飞起来了。
飞翔,认真地说,是在空气里穿行的特有现象。在遥远的过去,人类就怀有飞翔的梦想,人们不仅对气体,甚至对固体也产生过飞翔的想入非非。
人们在空气里再三尝试飞翔的可能,遗憾的是,人类所拥有的硬件几乎全是为了在固体表面行动而预制的,而只要不离开地面,哪怕再快,也没有飞翔的感觉。人的瞬时飞跑不逊于普通的鸟和鱼,但我们依然没有飞的滋味。飞机虽然离开了地面,可我们也只有被运送的反感。
五花八门的飞行试验让古今中外的不少奇思妙想者死于非命。在确知无法御风而行后,人们飞翔的理想主要实施在了液体里。
在水中舒展四肢,被无物所托举的感觉,与同种姿态趴于床上大异其趣。人类所常用的托举之物,即使舒适如王羲之的东床,也无法给人完全意义上的自由放松。只要立于固体之上,人体必然有所拘限,这是重力和固体的物理性状决定的。但是,在水中,可就完全不同了。
在一片虚空中移动,是飞翔的实质,而类似的实质,水能极为仿真地实现。作为空气代用品的水,带来了替代飞翔的虚拟感。在水下以蛙式伸展四肢,一场慢速的飞翔正在上演:头部破水而前,无羽的双臂竟带来上升的力量,沉重的双腿竟能驱动全身,真是陆上难以置信的体验。
据说,所有的陆生动物前世皆来自水中,那么,游泳就可称为一次DNA的寻宗返祖。虽然硬件上,人类是水族中最蠢笨的一个,他在进化路上已然走得太远,可亲水的基因却证明,他走得还不算远。人类的婴儿尤其享受那种拥簇无边、柔软合体的水感,他们一旦跳进池子,就像长在了水里。
似无物而能托举,实无间而不厌烦。那不是正确的爱给人的感受吗?
托着你,举着你,任飞任翔可浮可泳;贴着你,腻着你,却不嫌多余,这不是最高级的爱吗?
浸着你,淹着你,让人无所遁逃;呛着你,溺着你,有时让你失足,这不是常常过头的爱吗?
游泳名将波波夫总结心得时说:“不要与水搏斗,分享水的灵魂,它会帮助你。”这里,如果把“水”字换成“爱”字,岂不是更加成立!水和爱一样有两面,顺应它得永生,悖逆它则得去往生。同一个物质,厉害起来能产生对立严重的利和害。
老子用“上善若水”来夸奖水的美德,认为水利万物而不争,所以水几于道。同样,人类的爱不也几于道吗?
在内卷白热化的今天,卧在水中还是一种胜利:仿若躺平,却永不坠落,还似在奋争。
去吧,到水里去,到最柔软的爱里去,到人世间的大德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