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赠我一个银制的茶盏。银盏由手工打造,外壁錾刻拨云纹,非常精致。
那银质纯粹,宛若尘嚣之外的精灵,散发着独特的光芒。当杯身落入掌心,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悄然漫过指尖,凉丝丝的。
新盏初用,在灯下泛着冷冷的光,像落了寒霜。这器物原是冷的哲学,它不像紫砂能吸附茶香,也不似陶器富有气孔,亦不如琉璃剔透。它永远清醒自持,映着茶汤的每一次茶气氤氲。据说,须得用山泉水养上三月,让水汽顺着杯壁的錾刻纹渗进去,方能将那股寒冽之气逐渐化成绕指温柔。
用这么美的银盏啜茶,是件极风雅之事。茶汤倾注时,银壁便泛起一层雾色,恍若梅梢新雪将融未融;汤色漾动而起的微光,又如雪夜里柴门缝漏进的烛影。宋人所谓“雪碗冰瓯”,想来大抵如是这般清透,连腾起的茶烟都沾了几分冷冽的意味。
那天,茶壶里烹的是加了老陈皮的普洱茶。夜间,我一人独饮。手持茶海,正要倒茶入盏,谁知玻璃茶海却不小心触碰到那银盏。霎时间,“叮——”,一声脆响跃入耳际。我心里惊了一下,那声音竟比破晓时的第一声鸟鸣还要清脆,骤然划破了夜的静谧。
声音仿佛是无形的精灵,从银盏上跳跃着出发,以“叮”的一声为起始,而后便在空气中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有节律地向四周扩散开去。每一圈声波都带着弦外之音,激荡于空气中缱绻。它似乎能穿透空间的阻碍,直达人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于是,心也被它触动。
热茶注入,让冷硬的银器生出人间的温度。我端起这银盏,靠近唇边,那清脆余音仿佛还在耳畔萦绕。当茶汤滑过舌尖,温润的触感、醇厚的茶香与这银盏带来的清脆之音便交融在一起。茶汤的生涩与甘甜,在这氛围里,变得愈发深邃、悠长。
在一方小小茶席之间,这只银盏,以其独特的声音和独孤的美感,构建起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世界里,茶香袅袅与清脆声波交织缠绕,宛如一幅写意画,富于自在的韵味,沉醉在幽然韵致之中。
其实,器物最深的情意,不在斟足时的盈满而溢,却在半盏清风半盏茶的留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