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没有邂逅故乡的秋声了。那天,刚在村口下车,就听到山上传来了“呼——呼——”的风声,时断时续,吹得一片片树林簌簌作响;特别是路边几棵高大的老樟树,被风一吹,那泛黄的叶片,如小扇轻摇,似蝶儿翻飞,慢悠悠地飘忽而下。走过那里,脚下沙沙作响,一脚踩过,好像整个路面都会颤动一下。
次日清晨,走出家门,顿感身上平添了些许凉意。恰好,听见邻居屋后的菜园里有蟋蟀在鸣叫,声怯怯的,调低低的,“唧唧唧”“嘟嘟嘟”。这时,园子里有人在对蟋蟀说话了:“没空跟你闲聊呢!你也知道秋深了?嘿,再过几天,你得蹦到墙脚下叫唤呢!”
走过坡地,人影绰绰。一排排瓜叶浓密、豆荚垂绦的竹架里,似乎传来一阵低微却嘈杂的虫吟。那声音,怎么形容都不够真切。倒是不远不近中,还有寒蝉在断断续续地鸣叫,“吱吱——依”,有时清亮,有时沙哑,但都透出一种季节交替的紧迫感。
坡地下面,金稻铺展。秋风带着谷香吹来,使人顿觉神清气爽。记得往年这时,一些心急的人家,早把镰刀磨得锃亮,恨不得立马跳到田里,“咔嚓、咔嚓”地收割起来……如今,村里有了小型收割机,一朝下田,半晌就会把稻子收拾干净。眼下,忙活的还是那遒劲的秋风,它吹过山谷,吹红了柿子,吹艳了野菊。这使得过路的游客也不禁赞叹,这秋风好似脚力十足的画师,走到哪里,都会挥洒出一幅幅图画。
夜间,天清如水,月色如银,静谧中能感觉薄霜在无声凝结。这时,躲在暗处的秋虫们又开始鸣叫了,“嘤嘤”“嗡嗡”“唧唧”,有些倔强,但不乱套。特别是夜深时,还会听到附近林子里仿佛有夜鸟在“扑、扑”作响。这使我想起晚间散步到村外,蓦然听见远处飘来一阵劈竹般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辽远的空中,一群阔别已久的大雁,正缓缓地朝着由泉水潴成的山塘飞来。它们越飞越低,几乎就在离我不远的芦苇滩上盘旋。我感觉,它们似乎已发现了我,但却不惊慌,只是从容地在一片梅树上此起彼落地鸣叫着,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游子归家的欢快。而后,当大雁飘飘袅袅地降落在莹光闪闪的雁塘,在蒙着轻烟的草丛里,继续发着“嘎、嘎”的叫声时,在我听来,每一声都变成“家、家”了……
现在想来,闽中故乡的秋天,就像一位不倦的指挥家,从容不迫地调动一切音响,为长天大地、山坳水涯,日夜演绎着这个季节的和声。
如今秋声再起,芦苇是最先冒出的排头兵,它们沿着修复的滩涂安家,银白的穗子长得比人还高。风过时,苇浪里溢出窸窣的私语,仔细听,能分辨出秧鸡的咕哝和翠鸟啄水的脆响。令人高兴的是,退耕还林后的山上,一片片经果林,一年年都挂果,青涩的柚子在枝头摇晃,像孩童攥紧的小拳头。彼时风起,感觉久违的秋声,阵势也比往年变得更为宏大了。细听音节,有时铿然,有时婉转,有时朴拙,有时沉挚,连三乡五邻的老农,也辨不出有些声音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其间除了风声、树声、溪流声,还有各种小动物的嚁嚁、窸窸、呖呖、啾啾等声音。这一切,听上去是那么亲切、和美,又那么幽深、神秘。但不管什么声音,汇集拢来,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由此,我不能不想道:秋天在山里重新流溢的一切音响,归根到底,也许都是出于对大自然的一种敬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