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海林的《梦鸿轩论稿》(以下简称《论稿》)由巴蜀书社出版。该书辑录其研究论文二十篇,涵括史籍考证、文本厘定、文献辑补、年谱编撰、文人个案与诗歌批评,还附有数篇书评。书名为苏轼“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一联所感,撷取其中“梦鸿”二字为书斋名。严谨的治学态度是全书底色,批评方法与阐释角度亦丰富多样。
中国古代典籍汪洋浩瀚,部分古籍虽暂未被广泛关注,但其艺术与史学价值不容忽视。搜罗、整理和研究那些看似小众却具重要价值的集部文献,是该论书的主要内容之一。如,对《汉书考证》《〈雪庄西湖渔唱〉序》《重印复初斋诗集序》的研究,便是鲜明例证。《齐召南〈汉书考证〉综论》,该文从齐召南生平著述、《汉书考证》的成书时地与内容要旨,到学术史意义及其不足,多维度展开了考证与评析。又如,《论稿》从许承祖《雪庄西湖渔唱》卷首发现厉鹗佚文《〈雪庄西湖渔唱〉序》,并对其详加考释,不仅补充完善了厉鹗的著作,还印证了西湖是厉鹗与诗侣同道结社雅集的重要场域,为学界提供了有益启示。《论稿》里提及,在翻检翁方纲诗集时发现缪荃孙撰有《重印复初斋诗集序》一文。此一发现,为张廷银、朱玉麟主编整理的《缪荃孙全集》补全了遗漏。
关注“私人”属性的古籍文献,将研究视角延伸至私密性较强的领域,是《论稿》的又一特色。如《论稿》重点关注的《张佩纶日记》和《邴庐日记》。书中有三篇论文都是围绕《张佩纶日记》展开,明晰呈现了张佩纶作为晚清政坛要员、藏书家的人生轨迹与个中细节。《从〈张佩纶日记〉看其流放生活和钦慕对象》《〈张佩纶日记〉与丰润张氏藏书考论》和《晚清朱氏结一庐藏书售卖始末——以张佩纶信札、日记为中心的考察》,发掘出许多与丰润张氏藏书相关的重要史料,生动揭示出了张佩纶鲜为人知的流放生活和精神世界。对于郭曾炘《邴庐日记》,《论稿》尤其关注到抄本与家集刻本两个版本的差异及其价值。《邴庐日记》有着大量关于晚清民初重大事件与人物的记载,具有丰富的文献史料价值。郭曾炘出身闽地,对闽籍诗群的源流演变了然于胸,其著作毫无疑问是研究闽地诗歌流派的珍贵史料。对《邴庐日记》的发掘与关注,为此后整理《郭曾炘集》《郭曾炘论清诗绝句笺释》提供了关键的学术支撑。
《论稿》善于在厚重的典籍中发现颇有学术趣味、研究价值的选题,将文献考证与文学批评有机结合。对此,我们能从《论稿》对李白与朱彝尊创作的评论以及对两部专著的书评中窥探一二。《论李白绝句的时空错综手法》探究了李白绝句中三种不同类型的时空艺术,进而领悟李白绝句的神远意境,领略诗仙恢廓的想象力。《朱彝尊〈风怀〉诗案的前奏与遗音》围绕朱彝尊《风怀二百韵》的创作背景、创作心态与接受历程,细密剖析这桩延续二百多年的诗案。对徐雁平的《清代世家与文学传承》,从姻亲网络与图像仪式的视角探究清代文学世家的传衍与变迁,由此窥见家族与地方力量对文人文学的深远影响。
《论稿》乃一部对古典文学文献潜幽发微之书。对文学文献的关注,终归缘于对彼时精神世界的凝眸。考察寒山、郑珍等一众文人,充分还原他们丰富立体的形象,也是异世同时的一种相望。《“禅僧”与“诗人”:寒山的自我镜像和他者印象》一文,梳理寒山在历代官家艺文志与私家藏书目录中的著录,从自我认知与他者观照下的两个层面厘清了寒山“诗僧”的身份特质,为寒山个体研究添砖加瓦。对于晚清著名诗人郑珍,《论稿》在对旧有年谱进行补充与修正的基础上,在浩繁文献中勾勒出郑珍的人生轨迹,全面呈现这位“西南巨儒”的治学成就。
简而言之,《论稿》有三点尤为鲜明。一是对待史料秉持理性态度,注重鉴别史料的真实性与合理性,避免因轻信或误读导致以讹传讹。二是充分挖掘史料价值,精准把握史料与当下研究的关联,对研究中讨理未精、论述不足的部分深入探讨。三是保持冷静客观的研究心态,随时记录思考所得,留心学术前沿与研究动态,不断拓展学术视野。《〈清明〉的作者是杜牧吗》《袁枚〈随园诗话〉写作时间新考》诸篇,正是《论稿》践行上述治学理念的具体写照。《随园诗话》享誉海内外,但其写作时间在学界仍存争议。作者细致比对《稿本随园诗话》与刻本《随园诗话》等典籍,推断《随园诗话》写作时间最早不晚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深化了袁枚及其诗学研究。《论稿》的各项“新考”,皆非为了质疑或否定前人时贤的研究,而是力求拨开历史的迷雾,推动古代文学史研究在求真求精的道路上行稳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