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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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厝前的旗杆

□万小英

王维藩故居位于连江县东湖镇岩下村。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他,除了一座老房子和一个身份,他好像没有留下什么。

如乡间常见的老厝,斑驳的墙檐,剥落的窗棂,勉力留存着往昔的时光。厅堂梁上悬挂“文魁”横匾,记录着往昔的荣光——“光绪戊子科第三十四名”。插屏有一清瘦男子画像,头戴官帽,身着官服,襟前有波浪、祥云图案,这自然就是王维藩。这幅画像不知是谁所绘,因为他中举后,并未当官,而是成了一名乡村教师。

这几年在乡村看过不少老厝,我常常想厝与人的关系:是因为房子主人,建筑物才得以留存,还是因为砖木的执拗,才使得主人的气息得以“活”了下来?在时间的摧枯拉朽中,双方避开被湮灭的命运,终归有几分神秘的机缘。

王维藩是一文人,目前已难找到其片字诗文,只知其曾主编《连江江夏黄氏孟季合谱》四卷,撰写洋门《廖氏族谱》谱序。据说他桃李满连江,但未曾看过有弟子相关记载。他的形象难以被历史的细节证实,但无碍一个人理直气壮地“存在”。因为老厝前,立着一对高高的旗杆,这是最好的证明。

十几米高的杉木旗杆颜色已经有些发朽,稳住旗杆的碣石夹上刻着“光绪戊子科,举人王维藩”,这就是功名旗杆。科举年代,中举人、进士在宗祠或家门前立起的光耀门楣之杆,仿佛宣告这个家族从此可以挺直腰杆。这旗杆直插云霄,也是后人学习的标杆。光绪戊子那年,王维藩26岁,这房子自此也便被叫作举人厝或旗杆厝。

旗杆静立厝前,不,在风的吹拂下,在雨的侵袭下,在阳光的照耀下,旗杆其实在悄悄摇摆,发出猎猎的鸣声。它们在讲述传说。相传,王维藩中举,岩下村后山的山石轰鸣三天,声响震动全村。

世事单凭人为总嫌单薄,要加上一些上天的吉兆,才更有底气。乡人喜欢这种带有神奇色彩的演义叙事。而我的目光总会落在那张画像上,穿官服的王举人眼中倏忽而过清冷的光。

古时,考上举人是十分难得的,不然哪有范进中举的疯癫。中唐名士独孤及在《送虞秀才擢第归长沙》诗中说:“海运同鹍化,风帆若鸟飞!”虞秀才科举登第,也就是中举人,诗人便祝愿他如鲲化为鹏,此后前途有若鸟飞上升。

如果说秀才开启了通往仕路的大门,那么举人算得上是摸到了仕途的门框,而要真正登堂入室,非考上进士不可。一旦被选为进士,将被朝廷优先任用。也就是说,举人在前途上属于典型的“不上不下”,在地方上会受一定尊重,但若固守于此,前程有限。明清举人若入仕,多半只能担任知县或教职,且需等待机会。

对这种“夹在中间”的尴尬,大部分举人选择硬磕进士,即便从青丝到白发,至死方休。

但是,金榜题名毕竟是少数。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里说,八股取士有锢塞人才之弊,但一直不敢废八股,“盖恐触数百翰林、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之怒”。这段话固然是表明八股取士之弊,但从中也可以看到科举比例层阶,“数万举人”中产出“数千进士”,考中进士谈何容易。有些举子无奈之下,选择中途就业,可能就去地方基层做个小官或到乡里小学去执教了。

王维藩中举后,竟然没有去考进士。乡人的说法是,他看到朝廷腐败,不愿入朝为官。透堡彭厝里王维寿和他既是同宗,又是同窗好友,经王维寿介绍,他挑着行李到透堡、马鼻一带教书去了。举人的旗杆立起来不容易,从上面爬下来更不容易。多少人卡在上面,沉浸在虚幻的荣耀里,却没有勇气走到地面来。王维藩却这般坦然,这般务实,清醒得让人佩服。

在王维藩中举的那一年,康有为上书光绪帝,呼吁变法以应对民族危机,成为戊戌变法的先声。几年后,甲午中日战争爆发。接着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华……社会如此动荡,哪里摆得下平静的课桌。何况当时有识之士都看出,八股科考已经僵死,到了穷途末路。果然,1905年,科举制度被废除。到此时,王维藩在乡间教书已逾十载。我想他大概不会教什么科考真题了,只是让农村娃娃多识几个字罢了。他肯定是个好老师,据说透堡镇尖墩村的宗祠还供奉了他的画像。而他的老厝与功名旗杆还能完好保存百多年,与他经年造就的“名气”有关,这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力量。

今天,举人厝前上空,沈海高速公路跨过。它比功名旗杆更高。而这对旗杆真像老厝的两根天线,替岁月在不停接收或释放某种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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