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圆楼、方楼、五凤楼、交椅楼

夯土墙里

一个姓氏、几代字辈夯筑的声响

悄悄溢出“三合土”的缝隙

二

游客看到的土楼漫山遍野

其实，土楼只有两种：

尚在

和已经消失的

它们都曾人丁兴旺

三

一座土楼和另一座土楼

是同一个家族

一个家族和另一个家族

是同一个中原

而游子与故乡之间

是同一座土楼

四

土楼在晨雾中沉浮

突然静止

热闹起来的是人的声音

声音安排土楼在柴米油盐中开始

每一天

五

门楣的石匾刻着楼名

往往没有落款，也没有纪年

这是无意的疏忽

还是有意的约定

春联年年焕然一新

褪色的繁体字

让人看见时光流逝

新的一年又要到来了

六

又高又小的窗

像是土楼的眼睛

不要见怪土楼人缺少远见

又厚又硬的墙

围起一方小小的安宁

在动荡的族谱上

这是有史以来唯一可见的远见

七

坐山朝水

觅龙察砂

罗盘在转

方楼是逗号

圆楼是句号

在云雾中朦胧不清的土楼群

像一个问号

徐徐写入字里行间

让人读到一个个感叹号

八

历经百年的土墙

你越拍打，它越坚硬

只有你用眼光静静抚摸

它才开始变得柔软

慢慢消化

当年的千捶万打

和这些年来的风吹雨打

九

土楼好像变矮了

因为你的脊背开始弯曲

土楼好像也变新了

每天飘动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还有闻所未闻的方言

一个老人坐在自家灶间成为景点

十

每天的生活起居

被围观、被拍摄、被发朋友圈

这是有名的土楼景区

而那些无名的土楼村落

天井晾晒的柿饼正在发霉

坐在木凳上的老人

脚下的阴影

似乎比土墙更厚

那厚厚的土墙

吸纳了他们一生的叹息

十一

几十年前

最后的夯土声停歇

土楼不再生长

大地上的所有建筑，除了土楼

都在大量地繁殖

土楼注定是遗下的产

好像某个古老族群遗落的胎盘

在各个语种的不计其数的画册里

风干成文明的琥珀

十二

雨水落在土楼外

雨水落在土楼内

雨水落在屋瓦

雨水落在天井

雨水落在

游子乡愁和游客猎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