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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文学的新时代与新样态

傅修海

从文化情怀的古典、民族传统的亘古、生活题材的壮阔,以及传统思想根性的悠久而论,乡土文学堪称中国文学的大宗。不同地域、不同层级的人群,都有各自的乡土情怀的记忆元素,如李锐的《太平风物》副标题“农具系列小说展览”所标注的那样。不同历史时期的乡土文学,人们自然也有不同侧重点的体会和理解。在这个意义上,乡土文学的确是与中国人命运同频共振的文学,是与中国历史进程与时俱进的文学,寄托着我们对美好生活的诸多想象和向往。

社会学家费孝通有个经典判断:“中国是一个‘乡土中国’。”中国长期作为一个农业社会,农业文明的历史悠久,人们对农耕文化有着天然的亲缘认同和情感记忆。在民族文化传统意义上,田园乡土不仅是文学书写的主要内容,更是情感家园的河床,是文化认同的血脉根基,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的民族家国情怀的依归。这种古典情怀意义上的乡土文学,历千年积淀,与其说是文学,不如说是民族文化传统的文学记忆。

鲁迅先生说乡土文学是一种“侨寓文学”。现代中国的转型与社会变迁,出现了一大批从乡村到城市的知识流寓者,这种单向度的知识者群体的城市化进程,也就是现代中国成规模化的“城一代”,也就是城漂一族。这个群体中自然包括第一代书写现代乡土文学的作家群体。他们书写的对象是乡村,尽管已离开乡村,但乡村是他们的写作资源,也是他们观察和想象城市的经验参照物,书写着与乡村现实空间上的距离感与情感上的怀旧风,共同造就文学史意义上的乡土文学认知。这种乡土文学,是对乡村的回望,既针对空间,也针对时间,带着审视和乡愁。

显然,乡土文学的当代化是与当代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紧密相关的。乡土文学的当代进程是乡土文学书写与当代中国社会主义改造、建设和改革开放的历史互动关系的发展进程。当代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的文学呈现,就是乡土文学对人与土地的关系变动的文学观察与书写实践。茅盾认为乡土小说要呈现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人与土地的关系考察,恰恰是最能呈现当代中国乡土世界的命运与挣扎的窗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一个时代的中国有一个时代中国的乡土文学,当下中国作家要创造的和正在创造的,就是与新时代的历史性成就、历史性变革相匹配的新乡土文学。

新时代的乡土文学,或者说乡土文学的新时代,关键在于对土地与人的关系的认识实现了前所未有的飞跃。在此之前,由于生产力水平的相对低下,由于国家民族整体发展水平的局限,中国人对于土地的认识是基于活着的彼此执着与分享艰难。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历经活下来、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发展阶段,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奋进征程中,人与土地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土地不仅是生活的工具和基础,更是美好生活的对象本身。

新时代的乡土文学书写,乡与人之间,追求的是和解的、和谐的关系。乔叶《宝水》就是这样的一部和解之书。小说以美丽乡村建设为故事场景的设置,与当前乡村振兴的进展前沿形成呼应,书写了一场城乡观念的和解之旅。和解的起点是地青萍决定下乡的那一刻。从此,厌乡情结和原乡情结在人物内心世界和文本基调层面互相扭结、彼此轮转,最终升华到了合二为一的新状态,不仅有来自城市视角的认同,也呼唤和接纳了乡村世界的伦理,整合了城乡二元的生活观念和精神气质。如果说乔叶《宝水》中的地青萍下乡只是参与乡村的生活,那么张行建的《春满石崖村》就是直抵中国农村扶贫与乡村振兴事业。小说从石崖村脱贫致富的艰难历程,写到乡村振兴在石崖村的现实完成。从深度扶贫出发,到向振兴乡村进军,其间塑造了李明绪等一大批在新时代亲自践行生态文明新形态的乡土文学英雄群像。

李春平的《艾可喜家的乡村故事》,则从土地与人的关系切入,作出新时代乡土文学的叙事探索和思考。建设美丽乡村,需要的不仅是小洋楼、小汽车,不仅仅是村村通的道路硬化和花花草草的美化,更需要召回人心、唤醒乡愁、激活文化、留住记忆、巩固认同。让游子回家,让田园的炊烟重新飘起,人心扎根,土地才能苏醒。土地活泛,乡村自然就有了生气。新的乡村世界,新的乡土文学,需要的是一个广阔无限的世界,它需要思想和文化,需要艾小艺这样充满朝气、充满激情和梦想的新时代“农民”。

不仅如此,关仁山《金谷银山》中的范少山、张者《拯救故乡赵家庄》中的赵建斗、傅泽刚新作《大地因此有了新意境》中的大学生村官麻小坡等,这些“城归”青年典型代表,以及季栋梁的《上庄记》、江觉迟的《雪莲花》、刘云霞的《石头沟》和柏祥伟的《亲爱的小孩》等作品中的那些扶贫干部,也都是乡土文学美丽新世界的主力军。他们在学业与事业有成后不忘反哺家乡,身体力行,最终成为整合乡村产业在地化资源、引导乡村空间多样化重构的重要力量。可以说,乡土文学的新时代,是新人崛起的时代,是生态文明崛起的新时代,是审美开创新生活的新时代。文学筑就梦想,新时代的乡土文学,就是要开创新的山乡巨变,巨变的不仅仅是山乡,更是人与山乡的关系。

有鉴于此,新时代的乡土文学不再是土地对人的束缚与人对土地的改造,不是人与土地的“殖民”关系,而应该是人与土地的互相成就、互相发展、互相欣赏的审美关系——生活新状态,以及生态文明——文明新形态关系。毕飞宇认为,“殖民——拥抱,是过去的一百年里发生在中国乡土上的两件事情,也是我们与世界的两种关系”。新时代里乡土文学的新样态,固然是在拥抱的这一极,那么,我们的乡土文学到底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可能呢?

美丽乡村也好,新农村建设也罢,即便是城市群建设,都着眼于文化、审美与生态。新时代的乡土文学因此更加注重乡村风景、风情与风俗的独立价值,作为一种文化自信的书写,这些原本作为猎奇性质的文学元素开始渐渐显现出独立的文学风景意义上的价值。生态的自然观成为新时代乡土风情、风景、风俗书写的核心理念,徐刚的《自然笔记》、沈念的《大湖消息》、彭学明的《马王溪光景》、郭保林的《那片年轻的土地》等都是代表,付秀莹的《陌上》《野望》更是为文化风景的日常化提供了注脚。

一言以蔽之,人与乡土的审美关系,人与世界的生态文明新样态,不仅是乡土的,也是整体的;不仅是文学的,也是生活的;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人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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