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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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簟新茶

肖爱兰

每年谷雨前,我会回娘家一趟,采茶、炒茶。我家的老茶园在叫老鹰寨的后山上。因为无暇打理,茶园已经半荒了。但又舍不得让茶园完全荒废了,于是每隔三四年就砍掉园中的一些杂树。由于基本没有人工干扰,茶树根系自由不拘地生长,在乱草中自己努力汲取养分,等于天生天养,现在茶叶品质非常好。老茶园在石寨下方的缓坡上,这面缓坡半土半石,茶树长得清瘦,茶叶却不同凡响。老叶子呈墨绿墨绿的,像打了蜡抛了光一样,在阳光下油光发亮。茶园上方是灌木林和松林,林子里的野花一茬接一茬地开,松香灌满山谷,所以我家的茶叶除茶味醇厚之外,还另有一种奇特的清远的芳香。

清朝的蔡见先有首采茶诗:“前村残月尚朦胧,路入茶田第几重。叶露香黏纤指腻,花风凉袭小鬟松。”这是个内行人。村里人采茶,都是大清早在太阳露脸之前赶到茶山采茶(阳光亮烈时采茶,茶叶在篓里很容易发热变红,茶香、茶色都受影响)。我很喜欢在浓雾中采茶,茶叶尖上凝着露珠,双手轻轻一捏一提,能够听到清脆的响声,露珠也纷纷滚落。家人一边采茶一边闲闲地聊着天,她们在浓雾里晃动的身形影影绰绰。渐次醒来的各种小鸟,在林间折腾出扑簌簌的动静。茶树间夹杂着一些藤状植物的花,黄的或红的,还有鼓胀胀的野百合的花苞,仿佛向它们吹口气,它们就会缓缓地打开花瓣。在喧嚣的尘世打滚拼搏,一身尘埃,此时仿佛得到了洗涤,心在浓雾中微润微润的,在满是松香的风中,像百褶裙一样舒展飘逸。待阳光在东面升起来,露珠熠熠的流光闪烁,茶香和花草香也变得渐渐浓郁。我的味蕾固执地保留着童年的记忆,偏好喝绿茶,但实际上,我更爱采茶、炒茶的这个过程。

“轻轻微飚落花风,茶灶安排兽炭红”。采来的茶叶要当天炒制,先将茶叶倒在竹簟上摊凉,并仔细将一些凋萎、虫蛀的挑出来,掐去过长的茶梗。待吃过晚饭,嫂嫂把茶青倒进锅里,裸着双手翻炒。青叶下锅时,投量要适中,太多就翻炒不透。炒到叶质柔软,叶色暗绿,就要抓到竹簟里搓揉一番,直到叶片皱缩成条。搓揉这一道程序,是个力气活,由哥哥上场,他蹲在地下,把竹簟里热乎乎的茶叶拢捏成团,用力地揉啊揉,一直搓揉到茶汁流出,有粘手感时,再倒入铁锅里翻炒。炒至茶叶收紧收细,成条索状,发出茶香。约三四成干时,就要抽出灶里的柴火,只留火炭,让茶叶在铁锅里慢慢烘焙。至七八成干,这时茶叶有刺手感,茶梗能折断,茶叶便做好了。这是闽中尤溪农村炒青的传统制法。

茶叶纯手工炒制,是个细致活,心急不来。五指并拢,从掌根到指尖,微微弯成浅勺状。带着茶叶在锅里划一个圆弧,顺势舀起抖开,散去水汽。竹簟上铺一层海纸,刚焙好出锅的茶叶倒在海纸上,摊凉后就可以收起来了。

老例儿,拿出玻璃杯试新茶——开水冲下,茶叶像受惊一样先往水面冲,过一会儿,旋转着往下沉,渐渐舒展,还原成栖在茶树上的原样。杯中散发的绿意,宛如流动的翡翠。水色清澈,香气芬芳。好茶!一如既往!小时候,母亲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生起灶火,烧水。水烧滚了,茶壶杯盏也洗好了,抓一把茶叶放进陶茶壶里,沏入滚水,茶香“呼”一下从壶口冲出,香香地溢开。早饭后,母亲将茶壶里的茶水徐徐倒进竹茶筒,递给要下地的父亲。我背上书包,就着壶嘴啜两口茶水便往学校飞奔。母亲做完家务便在八仙桌旁坐下,从茶壶里倒出碧青的茶水一口一口地呷。婶娘们来串门,母亲便端上几碟配茶菜。所谓配茶菜,不过是撕成细丝的腌姜和酸菜头,或酱色的五香笋干、豆干。乡人呷茶,没有太多讲究。到了夏夜,全家于明月院中纳凉,石桌上放一盆盐水煮毛豆或嫩玉米,还有一壶助消化的清茶。吃几个豆荚,就一口茶。直到现在我还保持着这种习惯,每年五六月毛豆上市时,吃盐煮毛豆,必得泡一大杯绿茶,吃几个豆荚,就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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