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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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文学走进更多人的内心世界

□石华鹏

纯文学破圈、出圈的话题由来已久,之所以如此,大概因为这一话题表达了人们对文学内部生产固化僵化的焦虑和文学外部传播深度广度的渴望。

这种焦虑和渴望,几乎贯穿了文学活动——构思、写作、发表、评价、传播——的全过程。如果再细想一下,这两个问题——破文学的艺术之圈与破文学的传播之圈——似乎如幽灵一般伴随着现代中国文学百年的纵深之处。比如:五四新文学的“文学改良”“文学革命”破的是文学的媚雅之圈,强调文学的大众化和启蒙意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先锋文学破的是小说技艺形式单一的圈,解放了作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等等。故而,从本质上说,文学破圈是文学在任何时代都可能面对的话题,换句话说,文学在各个时代的存续和发展过程中势必会遭遇“圈子之困”,文学破圈是对“圈子之困”的某种反思和突围,也是文学之树常青的“法宝”。

我们今日重提这一话题,盖因时代巨变、媒介革新、文化转型给文学这门古老行当的承续和发展带来了新的焦虑和渴望。信息巨大的增量和流量让文学的信息(知识、见识和精神)传递本质在这个时代显得贫乏,文学的想象力日渐落后于火热的现实;从纸质媒介过渡到数字媒介,传统文学在文字和纸张之间建立起的亲密无间的二维关系被多维的数字媒介弄得有些黯淡无色,纯文学读者锐减;文字系统所创造的文化正在被人工智能系统所创造的文化接管,由媒介平台的模型和代码系统构造的“真实世界”正在挑战文学所虚构和描摹的真实世界,与流行的社交平台及短视频相比,今天的纯文学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时代文化的建构呢?……新时代的诸多变化,似乎让纯文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圈子之困”,如何破圈?这一问题顺势而来,不得不去面对。

文学破圈是一个多维度的立体话题,因为文学之圈,圈圈相套,要破壁的不是单一的圈,它更似一个文学的系统工程,牵一发动全身,破一圈不足以铸造新文学。

如果我们将这一复杂圈子剖裂开来,文学破圈、出圈至少包含这样几方面:一、从作者角度说,要破写作内部的艺术和技术之圈。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位写作者能在多大程度上把握时代本质和潮流、能有多么深刻地洞察人性的深度、能有多么敏感地非理性地感知现实中的人和事,当然还有多大的艺术想象力和艺术转化能力,将决定一个写作者能否突破旧有的写作经验形成的技术和艺术上的圈套、能否在自己的时代脱颖而出。二、从出版者角度说,期刊出版和出版社出版构成文学出版的两大传统阵营,与网络平台推送作品的便捷相比,它们在保持文学作品的水准尊严和尽可能大的传播范围间苦苦支撑,它们要破壁的是最好的文学和最大的传播双重收获的圈。诸多文学期刊和出版社想尽招儿,提出“内容经典化,传播大众化”策略,推出“小说新干线”“超新星大爆炸”等栏目,传播上动用网络上的各种热门平台广而告之。三、从读者角度说,纯文学要破的是市场之圈、社会影响力之圈。争取更多的读者,尽可能地被市场接受,意味着纯文学社会影响力的实现,但对新一辈“网生代”读者来说,网络文学培养的审美习惯和阅读习惯与纯文学有些格格不入,这个圈如何突破,成为时代课题。四、从评论者角度说,文学破圈要破的是建立文学评论与读者与作者之间的信任感和权威性。“学院批评”的亲和力和“媒介批评”的非功利性亟须建设起来。

文学破圈、出圈,破的是自我的藩篱,出的是逼仄的传播空间,目的是让一个时代的文学走进更多人的内心世界。

对文学技艺的焦虑和对文学市场的渴望,构成了所谓的破圈意识。时不时冒出来的“文学已死”“小说已死”的论调其实是一种绝望或极致的破圈意识。我们知道文学不会死、小说不会死,死掉的是无生命力的、被读者抛弃的文学、小说。一位写作者的破圈行为当从拥有破圈意识开始,破圈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将主导他的写作思维和写作行动,思考并付诸实践,来突破写作上固化和僵化的技术和艺术。

不可否认,中国当代文学正在进入一个全新时代。小说家毕飞宇认为:“新一代的作家、新一代的写作者,他们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他们看世界的方式,他们的审美需要,跟我们过去的文学序列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新路向“新”在哪里?“新”在变化之中:文学观念在变化——探求一种经典文学与通俗文学的中间道路;写作主体在变化——“作家”这一职业开始泛化和非专业化,写作者人数大量增长;文学形态在变化——新旧媒体在交融,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界限在消失,科技因素对文学影响越来越大。

文学破圈有赖于应和文学发展路向上的“新”,新即变化,与过去文学序列所发生的变化,应和这种变化实际上是为写作确立的宏观方向,旧有的写作思维方式和表达模式,该舍弃的便舍弃,该调整的便调整。从文学内部来讲,如何有效处理新经验成为时代之作的最大难处。那些伟大的作品启示我们,对现实和经验的沉淀和提炼,是抵达真实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两种方法,只有参与了时代精神建构的经验才是文学的经验,所以无论我们时代的现实和经验多么庞大,去写那些与精神建构密切相关的现实和经验,哪怕它们十分微小也是值得去写的。

在今天的现实之下,是与“旧”告别——旧的乡村、旧的居所、年迈的故人;是与“新”相遇——新的城市、新的居所、新的旁人,这种告别与相遇的变化对个体生命的意义,便构成了文学的价值,便构成了一个时代的意义。

文学在艺术和技术上的破圈,除了去拥抱这种“新”,还要质疑某种“旧”。比如:旧有的长篇小说文体是否无法适应今天的时代了?它是否无法囊括当下庞大而复杂的物质现实和精神现实了?这个时代的表达或许需要一种创新的长篇文体,而这种文体正在酝酿之中。我们的文学变迁轨迹已经见证过史诗和戏剧的衰落,或许它正在见证长篇小说的某种变异。比如网络小说已经出现了千万字数的超级篇幅,那么篇幅的延长是否会是时代之作的新趋势?

文学破圈实在太难了。或许正因为难,文学才有如此的魅力和吸引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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