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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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壮美

□肖爱兰

联合梯田的美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你在什么季节看到它。

秋收过后,田野里空荡荡的,除了一行行两三寸长的稻茬和不肯枯黄的杂草,还有就是如智者一般立在田头的稻草垛。田野在风声和阳光下袒露胸膛呼吸吐纳。到了冬天,一场霜后,一场雪后,梯田蜿蜒起伏的曲线便骤然凸显,黑白分明——梯田的立面土墙,霜雪难以落脚,泥土的深褐色便愈发浓重,自然而然地凸显出一条条层次分明的黑色弧线。稻草垛白着头,犹如布阵一般静默地伫立在天穹之下,威严,肃穆,苍茫,有着令人心慌的气势。苍凉的风吹起,偶尔飞过的乌鸦一声长噫,庄严冷峻的十万梯田,有一种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大气磅礴。

春天,我也来过这里看梯田。浓雾从山巅上扑下来。行如流水的雾层,像草原上迁徙的羊群一样,在眼前涌过去,挤过去,推过去。当最后一群雾渐行渐远,梯田便在天空下渐渐显现出来。刚漾了水的梯田波光粼粼,蜿蜒曲折的田埂,笔走龙蛇,在山坡上绘制出梯田的肌理。我曾走过一条条田埂,寻找水的源头。原来田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春雷一响,田里的泉眼就开始汩汩冒水。这里的每块田畴都有一个缺口,水流从上而下。一块梯田,一片天空,十万梯田,便是十万形状万方的“天空之镜”,记录着每一刻的日出日落,记录每一刻的云舒云卷。

夏天,层层叠叠的梯田,像一片片嫩叶被风吹落在绿绸上。当山谷里宽广的风掠起,绿色稻浪随之涌起,形成一个个水波的巨弧,一波波地向上叠起。这是绿色的巅峰——高音一路升调,磅礴地直指音域的最顶端。每一棵禾苗都绿得耀眼,一棵禾苗就沦陷了半个夏天,无数禾苗就是梯田最激动的深渊,它们一往无前,直指金色的天国!于是,到了秋天,联合梯田炫目的金黄在阳光里像一锅滚开的汤汁,稻穗端坐金色的顶端。连片的梯田变成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里弯腰挥镰的乡民像聚光之下的幻影,在淡金色的光晕里晃动。镰刀发出欢快的脆响,稻谷齐刷刷地纷纷倒地。挥起的镰刀,刀刃上有阳光迸溅流淌。螳螂、竹节虫还有蜻蜓,仍然跟随着稻香,栖在刚倒下的新鲜谷堆上,仿佛是醉得分不清方向。

我站在梯田里,双肩担着强烈的阳光,成为蝴蝶和蜻蜓的驿站。我的耳畔有一种声响,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厚重,哗哗哗——稻秆惬意地躺在镰刀下,唰唰唰——随着打谷机的飞转,谷粒飞溅。这个季节,这里户户人家的门前埕和晒架上,都摊晒着金色的谷子,用南瓜压住晒谷的竹簟。观景台旁,老农正在小院里摊晒稻谷。他的小院正对着满垄金色的稻浪,从这个角度看去,似乎那稻浪是从他满脸的褶子里流出来的一样。

《诗经》中有“瞻彼阪田,有菀其特”,阪田就是梯田的古名。自古以来,农人开垦梯田繁衍生息,只要能栽下一兜秧苗,就要开辟成田。我喜欢在月色下坐在最高处梯田的那块大石头上,俯瞰梯田。那些梯田,依着山势一弯一弯地向上堆起,每一层梯田里,都有一轮月亮。被月光浸泡的梯田,到现在还在我心里晃动着微芒。

先民们不会想到,他们用血汗和生命开出来的梯田,以恢宏的气势、妖娆的曲线和变幻的色块,成了旅人的诗和远方。从绿色到金色,对一棵禾苗来说,只是一个季节的路途。而对农民来说,梯田要用意志、勇气和骨血去耕耘,从绿色到金色,是万里迢迢。

在时光面前,所有人的轨迹与色彩、光荣与梦想,都薄脆如蝉翼。但梯田依旧在!我们生生不息地坚守着古老的土地、古老的家园。

这样想着,我的眼里流下骄傲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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