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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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人家

肖爱兰

在岭头采访的那天,阳光明媚如小阳春。

岭头村在五条山岭的尽头,故得名。这个半高山谷地里的村落,宽阔而平整。山水都明亮、舒展,是山野最自然的状态。收割后的农田,在阳光下袒露着它的肌理,温柔而疲倦。它们承受过的雨露和雷霆,都到了泥土里,要等冰雪覆盖,要等春天回来,再以嫩草或芽尖的形状返回地面。

有的农田覆着一层黑黑的草灰,这是种芥菜的前期准备。短期水旱轮作,对来年开春种水稻是很有好处的。种芥菜,做酸菜(糟菜)。岭头人家腌制酸菜,只用新滗出的酒糟,所以岭头酸菜有着极浓郁的酒香,吃起来甜、嫩、脆、爽,嘎吱作响。在20世纪,村民挑着酸菜去各地赶圩,现在是有人开着车上门收购,每年要收走上万斤。可以说,酸菜是岭头村的一个地标产品。薄似蝉翼的一抹糟香,经过时光的洗涤,依然坚如磐石。

陶渊明《桃花源记》描绘的那种村庄,想必是有原型的,岭头村大概就是一例。在未开通公路之前,像极陶渊明对桃花源的描述:入村道路狭窄曲折,行三五里后,豁然开朗,然后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我们站在公路边,就能听到水声喧哗,或淙淙,或潺潺。这条溪叫桃坑溪,是丹溪的支流之一,它贯穿岭头村的全境。1985年编的《岭头村志》记载曰:“从本村坑底窟四面高山流入桃坑溪,水源长十华里。”某处溪边,应当有一片桃林吧,春暖花开时,落英缤纷,落到水面上的花瓣,一漾一漾地穿村而过。在村的北面六凤洋山峰有两块巨石,如两掌相对。村民称之为“合掌石”,并言之凿凿,这是镇村神石,它日夜向天地祈祷,佑护了一村安宁。在广袤的乡野,所有与乡民朝夕相处的山川树木,一棵古树、一块巨石、一个泉眼,都绝不仅仅是一个东西,乡民都视作一种生命,并投之以敬畏和感恩。

梁达铨老人很怀念他的牛。他当过十年的生产队仓管员,每年要为生产队酿200斤米酒,用于生产队聚餐和冬季时喂牛。喂牛喝酒?我以为我听错了,确认了一遍。原来飞霜飞雪时,为了让牛御寒,要把盐巴炒热后融于米酒中,然后用竹筒装上酒,喂牛喝下。

坑底是岭头村的一个自然村,村民叫坑底窟,意为狭窄而长。因为太僻远,大约在十五年前,村民全部搬出,这里成了空村。村头有一个简朴的土地庙,小庙下方的田洋中间,有两座木构楼,已半坍塌。青苔、藤蔓爬上了墙,探入窗户,窗格脱落下来。入户的小路已消失,被藤蔓和茅草覆盖。房前的老梨树还站在那,黏附着曾在此生活的人烟气息,曾有余、赖、梁、蔡等十几户人家在此繁衍生息。桃树、梨树、柚树,还站在路边或断墙下,自顾自地衰了又荣,无人问津。我却在这些果树上找回了散去的人声,人的脉息在四处流布,即使人已离开十几年。

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完好如初,半人高的砖砌围墙,讲究的门楼,水泥的下埕打扫得干净。主人经常回来料理这里的田地,所以下埕里摊晒着田埂豆和地瓜片。

在行走乡村时,我总是很认真地记录那些细节和传说、禁忌和敬畏,那是生命的意境,也有伦理的深度。这让我面对山野和村落时,所思所想,横无际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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