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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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竹

林津津

我老早就想养一盆竹子,不是案头小巧的文竹,也不是肚大敦厚的罗汉竹,只是一丛普通的篁竹。

有一次,我从楼下的花店买来两竿新竹,顶梢的叶子仍带娇嫩的黄。又挑拣了一个柴烧花口盆,芦灰颜色,与竹子浑然相搭。新竹被安置在书房的靠窗角落,我觉得有些单调,将早年搜罗的太湖石也立在一旁,便可称得上石竹了。

至于养竹的缘由,大抵是年少时读了王禹偁的《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斫竹为椽、片竹为瓦,竹子建楼,本就有忘情山林的雅致逸兴,更何况可以夏听瀑、冬听雪。以竹为伴的愿想或从那时起就潜滋暗长了。而今,盖一竹屋不切实际,但养一丛竹子,倒可轻易获得一墙的萧萧竹影。

清早的第一缕阳光渗进木窗,光的粒子穿过疏叶,白墙便浮出了竹影,这叶影俊朗清劲,墨竹里枝叶如剑,风神潇洒。等到了月夜,若没有风,也听不得竹叶沙沙作响,灯一熄灭,竹影便成了主角,那么清透朦胧,仿佛在水里沐过,是无上清凉境地。黑与白,确是书画里该有的颜色,也不知中国画的墨竹是否从竹影里汲取了艺术灵感?

倘若风来,还可以听到竹叶之响。我有一朋友善弄丝竹,在他的眼里,笔直硬朗的苦竹、淡竹、紫竹一类是制作笛箫的佳材。笛声清脆有穿透心灵的力量,箫声沉厚呜咽能引发灵魂的共响,但我始终觉得极力保持的空腔振动不是真正的竹音。说起竹音,我便想起了松涛和密语,竹叶的声音显然要更加柔和、窸窣,它在风中轻微震颤,发出各不相同的频率,风与枝叶摩擦,有规律地重复着,又横扫出丰厚的层次。

我曾感动于这自然之响。例如秋白时节蟋蟀短促而清亮的吟唱,或是深夜里雨落红瓦的细密轻声。这自然的响动总长久地牵引我的思绪,使我感知着世间人物的鲜活——生命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也触及了久远的意境和人的情绪。

于是我常常长久地与竹默坐,听竹声言语。

但这两竿竹,只是疏竹。我渴望着它们的枝叶密密相叠,好使我听见天风海雨的声威浩远。在我的照料下,竹子长出了新叶,从细嫩如针,慢慢延展成宽大的叶片,单叶的如横舟、似偃月,两叶的鱼尾,三叶的飞雁,茂叠起来。

然而有新叶生出,便会有老叶凋零,我曾亲眼见着一片枯黄的叶,吧嗒一声,从枝上断开,翻滚着落了地,连带剥脱的还有几点叶壳。甚至于有几片叶尖如染了星火,焦了半片。这时风过,似乎又带有了悲凉的情调。

数年前的一个春日,我因工作待在老家月余。待得回家时,两竿竹叶都枯落了,枝上光秃秃的,如同垂钓者的长竿,不同的是生命伸展出的横斜小枝仍在。我浇透了水,把它移到阳台的阳光底下,竹子竟仍努力地冒出青绿的米芽,只是这生命之火还未长成新叶,便又悄然熄灭了。

生与灭其实便是自然。自然之响里常包含二者的声音。多年后再读《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才发现,竹楼易朽,竹楼主人也在命运的驱使下奔走不暇。人和物始终无法长久地驻留,在变化中流转。也因此,生命短促,但始终鲜活。

隔年春日的某一天,母亲到阳台晾些衣物,她惊喜地叫出了声,原来枯竹边上长出了一支新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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