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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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生处

□叶仲健

6月新人 叶仲健,1982年生,福建连江人,作品散见于报刊。本文为新作之三。

他正式回到白云村,是甲辰年清明节前夕。

真算起来,去年立秋就回来了,木料、石料、琉璃瓦……一车车从山下运上来。腊月里,村民陆陆续续回乡过年,见脚手架包围中的他家老宅,惊奇大于羡慕,“发财了吧”。

真是名副其实的白云村哟,从山下往上望,云蒸雾绕,走进村子里,还是云雾迷蒙,尤其清晨,人在道上走,仿佛走在云层里。那些上年纪的人,不爱睡懒觉,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多躺一会儿,床会赶他们似的。他们坐在跟他们一样沧桑的墙根下,坐在清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雾气里,老神仙一样看着你,需要走近了才看得见。

“跑步哩?”牛伯招呼。

“牛伯早呀——”他边跑边回应,“吃过没?”

“早吃啦,天气好哩,是该跑跑。多跑跑,体格好,老虎来了,撂它倒。”

东山脊,日头跳将出来,罩着层面纱,像准备出嫁的姑娘,羞答答的。他跑到那株香樟树下,树在他上学时就长在这儿了,但他活着活着就老了,树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一碗粥,一个水煮蛋,一盘春菜,就是今天的早餐了。

菜,牛伯送的,一笸箩的水嫩春菜,他给二十元,被骂了回来:“拿我开涮哩。”老人家又补了句:“该吃吃,该喝喝,要吃啥菜,到我地里摘。”这话听得别扭,他咂摸出别的意味,难不成,牛伯以为他患了绝症?

绝症没有,小毛病不少,同仁堂的医生说了,脾胃失和,肝气不畅,需要调理。他拿回了些中药,每天熬着喝。莫怪牛伯会质疑,他才多少年纪,不该这么早回来的。

用过早餐,拾掇完出来,牛伯还在那坐着,像画在墙上的肖像素描,不知道是一直在那坐着,还是中间有起身过。

“弟仔现在做啥营生?”他问。

“人民医院当医生哩。”

“不错不错,医生越老越吃香。”他看着牛伯身后灰扑扑的老房子说,“孩子有本事,祖上积德,你这老宅,得修修。”

“修啥呀,弟仔过年就没回来,说要值班,让我去城里,不去,还是待乡下舒坦。”

“还归是老家,我做梦,家都是这里,城里的房子,飞到咱这地方来。”

“你家修得这么俊,没一百万,也得五十万吧?”

“六十万。”

“糟蹋钱。”

怎么是糟蹋钱呢?白云村的路是新的,白云村的桥是新的,白云村的公园是新的,冬去春来,山山水水和花草树木也是新的,房子却老了。房子跟人一样,老了,就会死去。房子跟人又不一样,可以修,还可以推了重建。房子在,家就在,村庄就在,人就会回来。这些话,他不能跟牛伯说,怕招来诟病:钱多了没地方花。真要有那么多钱就好了,他寻思,出资将村里所有老宅全修了,让在外漂泊的村民回来,让想回来的村民回来。当然,光修房子还不够。

三五朋友来白云村看他,将每间屋子巡睃个来回,边看边叹:“不错不错,适合修身养性。”坐下来品茶,明前茶,前几天还挂在树上。

“真打算在这长住?”

“不然住哪?这里才是我的家嘛。我常常想,要是我们村的人都回来,那该多热闹。村道利利落落,人一簇簇的,到了饭点,炊烟袅袅,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落……”

“这画面,几十年前才有,如今什么年代,住这样的地方,靠什么生活?”

“所以,我才邀请庄总您过来呀,这里别的没有,就是风景好。”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别有用心,待会儿带我四处转转,看看值不值本老庄下本钱。”

“投资这种事,还得靠老庄,我没那实力,顶多帮你吆喝吆喝。”一位书法界的朋友说,“品了你的明前茶,今儿个就给你写一幅,你自己说,写什么?”

“容我想想。”朋友是书法界大腕,一字千金,不轻易动笔的,他思忖后说:“就写杜牧《山行》中的那句吧。”

“哪句?”

“白云生处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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