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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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可为法,恶可为戒

宋志坚

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八月初三,时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章惇在上呈《神宗实录》《神宗帝纪》之后,又上呈《新修敕令式》。《宋史》记载:章惇在哲宗面前进读,其中有元丰时没有而用元祐敕令修立者,哲宗说:“元祐也有可取的吗?”章惇回答说:“取其善者。”(《宋史》卷18)这一问一答相当精彩,使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这样的对话,在《宋史》中并不多见。

元丰是宋神宗的年号,元祐是宋哲宗的年号,宋哲宗即位时还不到十岁,是与太皇太后(即神宗时的高太后)“同政”的,高太后“召用马、吕诸贤,罢青苗,复常平,登俊良,辟言路”,使“天下人心,翕然向治”。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一切都翻了烧饼,连年号也先后改为绍圣与元符。元祐年间召回的老臣,如司马光、吕公著等早就去世了的,不但追夺“赠谥”,而且官职一贬再贬;活着的如文彦博、范纯仁、范祖禹、吕大防、苏轼等,则以各种不同的罪名或贬或罢,驸马都尉张敦礼因元祐初上疏赞誉司马光而削夺留后职掌。元祐年间刚刚编撰不久的《神宗实录》也重新编撰,王安石重新配享神宗,蔡确被追尊为太师。章惇、蔡卞、蔡京、黄履等则升官晋爵,弹冠相庆。

在这样背景下来读宋哲宗与章惇对话,或许会看得更加清晰。

章惇说的当然没有错,“取其善者”可谓常识。可谓常识的东西,在宋哲宗赵煦的眼里却成了一个问题,这就发人深省。按照绍圣、元符这几年中所做的,可以用“元祐也有可取的吗”这句话来反问,但宋哲宗此问显然不是反语,他是问得很真诚的,也没有把“元祐”当作是自己的年号。宋哲宗亲政之时不到十八岁,立马就“翻烧饼”的事,他未必做得出来。《宋史》称,这都是“熙、丰旧奸……卒假绍述之言,务反前政,报复善良”。所谓“绍述之言”,大概是要哲宗子承父业。哲宗会问“元祐也有可取的吗”,既是元祐老臣只将他当作小孩的心理反弹,也是“熙、丰旧奸”给他渗透操控造成的结果,包括那位表面上说“取其善者”的章惇。

章惇确实是很卖力的,重修《神宗实录》,编撰《神宗帝纪》和《新修敕令式》,都是他的杰作。所谓《新修敕令式》,“修”的是元丰时的“敕令式”,他当然以为元祐时的“敕令式”不“新”,才去“新修”元丰时的。那条“元祐敕令”是一不留神混进去的还是用心良苦来替元丰装饰门面的,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取其善者”云云,或许仅是章惇虚晃一枪而已,当不得真的。

关于元祐之政之优劣,或有争议。此处不再议论,我只想说,“元祐”也有可取之处。之所以给“元祐”二字加了引号,乃是因为它只是前任或前朝的代号。我们同样也可以说“元丰”也有可取之处。后人应当以前人之善为法,以前人之恶为戒。不仅是前任,对于前朝也一样。

“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这八个字,出于《资治通鉴》最后的“臣光曰”,然而,这几乎也是历代编史者的指导思想。别的不说,就是《宋史》的编著者脱脱与阿图鲁,在《宋史本纪》最后一篇的“赞”,评说宋代三百年历史:“赵宋虽起于用武,功成治定之后,以仁传家,视秦宜有间矣。”肯定宋朝以仁义治国,而使南北两宋延续三百余年。同时又指出宋代“仁义治国”之弊:“然仁之敝失于弱,即文之敝失于僿也。”《宋史》的编著者脱脱与阿图鲁,都是元朝的宰臣,虽然宋是元的前朝且为元所灭,仍然肯定它的长处,还特地说到当年宋太祖统一天下之时,曾以勿杀百姓之言告诫曹彬,元世祖平宋时也吸取这一点,而使“吴越之民,市不易肆”。

阿鲁图将《宋史》进呈元朝皇帝时,元朝皇帝说了一番话:“史书所系甚重,非儒士泛作文字也。彼一国人君行善则国兴,朕为君者宜取以为法;彼一朝行恶则国废,朕当取以为戒。然岂止儆劝人君,其间亦有为宰相事,善则卿等宜仿效,恶则宜监戒。朕与卿等皆当取前代善恶为勉。”

看来,“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还不仅是修史者的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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